第89章-《铜钱龛世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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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鲜活的血液一点点从他身体中流失,似乎将他周身的热气一起带了出去。他开始发冷,视野变得模糊不清,脑中昏昏沉沉,脖颈也越来越无力支撑抬起的头。

    在近乎茫然的惶恐之中,他忽然想起了许多许多事,零碎而松散。

    他想起了和他一起在山间长大的人,现如今都同他一样滚倒在这一片血色里。

    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国师时的情景,那时候他还是小儿年纪,不曾明白事理,更不曾同国师有何牵连,只在瞒着松云溜下山偷看从县城经过的祭天队伍时,瞧见过国师一眼。那时候的人真多啊,却无人敢靠得太近。他在人群之中来回挤着想挑个清楚些的位置,却不慎被人手肘一撞,踉跄着便要扑到祭天队伍里。眼看着就要摔了,他只觉有云雪从眼前一扫而过,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扫起了一道风,将将好把他扶直了身体。

    小小年纪的他甚至不曾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,怎的自己回过神来便已然稳稳地站在了道边,而他愕然抬头时,那队伍已然朝前走了一段,然而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白衣僧人……

    这记忆太过久远了,远到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就忘了,却在这种时刻又重新回想起来。

    原来在那样小的年纪里,他并非像如今这样畏惧国师,甚至是有些崇敬的,究竟是从何时起,他见到国师就只剩惶恐和忐忑了呢……

    他领了松云的命,同一帮兄弟在暗中奔走数年,究竟做过多少事,他都已经记不清了。起初看着人命从手中过,他还负罪累累不胜恐慌,也揪根溯源地问过松云。

    松云说,他们所作一切均是为了更多百姓。那些点滴准备,都是在布一个宏大的阵局,那阵叫做江山埋骨,若是布成,不仅能挡他们算到的大灾,还可保山河百年长安,

    这些太过高深的东西,松云不曾教过他,这宏大的阵局究竟该如何拿捏,他也一无所知。只记得一句从小便听松云说过无数遍的话:有些大事之所成,总少不了些许牺牲。

    这话他明白,所以牢牢记了许多年。

    直到今日,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血流汩汩而淌,从活到死仿佛只有眨眼的距离,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头顶,他忽然就变得满心混乱了。

    他忽而觉得那句话不对,还漏了许多东西,至少……至少该问一问,那些人是不是愿意被牺牲。

    在又一阵无望的垂死挣扎后,他在迷茫之中又觉得那句话倒也没错,只是……

    他突然有些不确定,这样漠然的国师,当真是为了百姓身不由己么?躺在这里的百人、江底镇着的枯骨,还有更多被牵连进来的人,当真死得值当么,又当真是不可避免的么……

    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张口问这些了,甚至连再看一眼国师的眼神都做不到,只能在愈渐浓沉的黑暗里,一点点睡过去,然后……大约是不会再醒来了……

    从这百人指下流出的血,终于顺着莲座,将整个石像尽染成暗红色,连背影也不再出尘,而是显出一股浓重的邪气来。

    仿佛一场妖异的仪式终于开始,乍然之间,整座江松山连同国师所站的黑石滩都开始震动起来,江面巨浪滔天,接连直扑过来,却又在国师身后堪堪停住,败退回去。

    乍一看,活似有两方力量在疯狂较劲。

    国师就地而坐,双掌合十,口中低声念着经文。乍一看仿佛在超度亡灵,然而那经文浑厚古朴之中夹杂着一些怪异的音调,听得人极不舒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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