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年关种种-《重返1977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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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,这就叫做命数……
京郊房山县九龙山下龙口村。
在一间农家小院连着灶头的热炕上,前天跑进城里卖鸡蛋的赵庆正在呼呼大睡着,这里很暖和,哪怕寒冬腊月也不必担心伤风感冒。
而隔壁的另一间屋里,正传来他父母间的对话。
“怎么?庆儿又睡了,还没祭祖呢?他就去睡觉吗?把他叫起来!”这是一个老爷子的声音,出奇的是,一口京味儿字正腔圆。
“再过一会行不行?你还不知道庆儿吗?身子容易乏,就是爱睡觉。连站着说话都能睡着了。你就让他多睡睡吧……”这是一个本地女人的声音,却带着明显的当地口音。
“可这样不行啊,时间都用来睡觉了,正事还干不干了?”
“要我看,睡就睡吧,又不妨碍谁,顶多年底下少几个工分,比起那些偷鸡摸狗拔蒜苗的小子们来,咱们庆儿还算可爱的。何况他这次进城也不容易,卖鸡蛋给家里贴补了二十几块,都顶上别人干半年的了,也该心疼心疼他……”
“唉,我不是不心疼儿子。他身子骨弱,既练不了武也干不了活,可要能多看看书练练字画总是好的,不比整天的梦里乾坤强?他这是病啊!绝非正常……”
“不会吧?人民公社的医院都检查过了,什么也没查出来啊……”
“就那个从农村提拔上来的赤脚医生?他懂得什么!甚至连阿非利加洲(即非洲,民国时期称谓)有没有苍蝇,‘盘尼西林’就是青霉素这样的事情也搞不清……”
孩子妈却因为这些没听说过的名词儿一下糊涂了。
“孩子他爹,你说什么……粥?什么林?”
老爷子不免叹了口气。
“嗨,我跟你说不清,说白了吧,庆儿的怪病或许只有京城的寿敬方能治。可惜寿家早被抄了,下落不知啊……”
陕西延长县,刘家河人民公社瓠粱沟。
那两间土窑的知青点里,几乎已经人去一空。唯独只剩下两个来自京城的女知青,没能回家过节。
她们一个是福儒里观音院西院,老水家的大闺女水清,一个是她中学的同班同学,染病在身的冉丽影。
土窑外,烈烈寒风不停劲儿地刮着。屋内,豆大的一盏油灯下,水清扶着倒卧的冉丽影给她喂着姜糖水。
想起怀里的这个女孩以前美丽的容颜,再对比现在她憔悴得跟“人灯儿”似的模样。(土语,形容人极瘦的样子。)水清的心里既忧虑又担心。
是的,发烧中的冉丽影,脸上已经没有一点儿水灵劲儿,惨白如纸的脸上,只有那双大眼还依然动人。
一朵鲜花这么迅速地萎谢,真让人感到吃惊。看着她苦哈哈的样儿,也实在让人心里窄得慌。
而最让人忧虑的,是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不足三个月的小生命,并且那沉睡中的小婴儿,还是一个并不容于世俗的孩子……
“清儿啊,我对不起你,累得你不能回家过节。本来你是应该带着大学录取通知书,高高兴兴和家里人一起过年的……”
忽然间,水清怀里的冉丽影开口说话了,一下打断了她的哀思。
“小影你说什么呢!咱们可是同班同学,一起从京城来的呀。这么多年来,我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了,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理呢?你放心,我会一直守着你,直到你的病养好……”
“清儿啊……你可真善。你知道,我的家里人都没了……说心里话,要不是为了这个孩子,我早就……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拖累你……”
“你别说傻话了,你应该好好养病,为了孩子也得好好活着。明天我就去人民公社的医院,一定想办法给你弄点药回来……”
水清忽然觉着窗缝里露的风有点大,就给冉丽影仔细掖了掖被子。
可冉丽影仍旧咳嗽起来,那声音让人揪心极了。而且她随后竟然还说,“清啊,我觉得自己也许好不了了,你……能不能答应我件事?”
水清怕她胡思乱想,就赶紧哄着说,“你怎么总瞎担心呢?有什么你尽管说吧,只要我能办得到……”
冉丽影忽然掉了眼泪,“万一我死了,我想让这孩子认你做妈。”
水清听了一愣,连忙说,“你别胡说,你怎么会死呢?你会永远陪着孩子的……”
可冉丽影嘴角却掠过一丝更凄惨的神情。
“你别怪我瞎想,我是说万一,要是我……真的活不长,希望你能替我把这个丫头抚养成人。你千万要答应我,这份恩德,我一辈子两辈子也报答不完,来世……我为你当牛做马……”
水清就像被烙铁烫了一下,浑身一颤,她不忍再听下去了。
“行,你只要答应我安心养病,我就认这个孩子当干闺女!不过等你好了,可别后悔呀……”
冉丽影凝视了水清半晌,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欣慰的微笑,终于如释重负地倒了下去。
然后她嘴里就喃喃念着,“清儿啊,不管干的还是亲的,孩子以后就管你叫妈了。这下儿我也就放心了,真想给你好好磕几个头……”
说着,她的眼泪又“刷”地下来了,并痛苦地合上了眼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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