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拨云见日-《重返1977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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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生活似乎总爱难为人。

    大多数时候,这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,都要在命运的操纵下,被裹挟着、戏弄着,身不由己地来回折腾。

    而“人”作为一种平凡的生命体,通常情况下,所能做的也只有忍耐和等待。

    回到京城已经快一年了,常显璋现在的处境就特别不好受。

    让他发愁的是,不但他整个家庭的政治处境还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可能。而且他还同时被生存的压力和感情的迷惑折磨着。

    当初他是因“伟人”即将复出的消息重回京城的。可这件事虽然已然成了现实,但其影响和效果却远未如他预期的那样,把常家人从泥潭里拯救出来。

    父母的事让他几乎快跑断了腿,他为父母请求平反和摘帽的材料也交上去不少。可无论是教育局的组织部,永定门的上访办,还是师大附中的政工组,任他把门槛踩破,统统没有一点进展。

    好一点的接待人员见他的面还能宽慰几句,说全国像他家这样的情况何止千万,只能多方设法,再耐心等待。

    不好的则甩出一句,“‘老右’的问题与‘走资派’不同,不存在错划的可能,你别再来了”,直接就是一棍子打死,给他吃硬钉子。

    当然,他也不是没想过别的门路。像父亲的亲知故旧还有一些在任,凡他能打听到的都曾找上门去恳求。

    只可惜他的父亲是个只知做学问的书呆子,当副局长的时候便以性情刻板和书生意气闻名,与人交往讲究清淡如水。既不讨上下级所喜,朋友也少得可怜,得罪的人远比亲近的人更多。

    所以那些寥寥无几或许能够帮上一把的人,对常家的事并不热衷。甚至还有些人撕去了旧日伪装的面具,对常家如今的凄凉大加嘲笑讥讽。

    这让他见识到了人性中最丑陋、最市侩的一面,也充分领教了什么叫人情冷暖、世态炎凉。

    在这段日子里,要说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和感动的,也就是来自于顾凌烨的柔情了。

    这个像“王宝钏”一样苦等了他八年的姑娘,自从他一回京城,就再也不肯和他分离了。

    无论她的娘家怎么劝,怎么吓唬,她就一句话,“我这辈子都是常家的人,要是进不了常家的门儿,我就一辈子不嫁人。”

    这把她爹妈气得说就当没生这个闺女,要跟她脱离关系。

    可她呢,根本不在乎。每天只顾自来给他缝缝补补、洗洗涮涮,嘘寒问暖,打扫做饭。单位里发的所有东西都往他这送,一有空闲就帮着他去四处奔波,打听消息。

    说白了,就是死心塌地,一门儿心思地以常家的儿媳妇自居了。要不是顾家那头看得紧,户口本也早就让她偷出来拉着他登记结婚去了。

    作为他本人来说,对顾凌烨如此不惜一切又无比执着的爱,当然是感动莫名,又万分的珍惜。但同时,却又不免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精神压力和难以言表的自卑。

    因为如果按照先人“贫贱夫妻百事哀”的古训,又或是哲学家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”的理论,他们的未来显然无丝毫光明可言。

    别忘了,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,等来的是功成名就当上了西凉王的薛平贵。而他却是一个没有户口,没有粮油关系,没有固定的职业,连自己也难以养活的闲人。

    说起来还不如有根有底、老实巴交的一个普通农民。他又拿什么去呵护这份感情,去尽一个丈夫的责任,带给所爱的人幸福呢?

    这真不是他不努力,而是有力用不出!不是他没知识,而是知识没处用!也不是他没本事,而是现实就是如此。

    这年月,即便一个人有经纬之才,盖世武功,学富五车,通天本事,只要政治问题不解决,哪儿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。

    所以一直以来,随着奔波一次次碰壁,他的心理也是越来越孱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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